龙将军听见这话一愣，随即问我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他心虚，他对不起你，他不敢见二皇子，不敢听奉劝，是因为前因后果他比谁都清楚。他怕面对自己的良心。”
“丫头，这话切记不可乱讲，大逆不道。君要臣死，臣不敢不死。”龙将军面色一冷，呵斥我。
皇帝啊，你看见了吗，这就是你要杀的逆臣，直到你要他死啊，还在说你的好话。还会有人比他更为效忠你吗？
“丫头，我看来也活不了多久了。你就替我好好照顾琅儿，还有皇后。如果有办法，让琅儿求求皇上，放龙家子孙一条生路吧。”他说着要给我跪下。
“龙将军，你这是做什么？快起来，我答应。”我起身去扶他。
“圣旨到……”尖锐的嗓音传了过来，天牢内顿时寂静成一片。所有人都清楚，这儿传圣旨，绝不会是生，而是死。
大太监带着宫人捧着圣旨走到龙将军身前，进了牢房，皱了皱眉，似是嫌弃这里的味道。“龙将军，接旨吧。”
龙将军踉跄着跪下，颤颤巍巍，“臣龙真接旨”。
我也尾随着跪了下来。
“奉天承运，皇帝诏曰。虽龙将军所犯之罪，罪不可赦。但朕体恤臣子，宅心仁厚，特赐醇酒一杯，愿爱卿一路安稳。钦此。”
龙将军仰天大笑，对着圣旨叩了三个响头，“臣叩谢皇帝隆恩，谢皇上能赐臣一全尸。”说完，手一摆，小太监示意端着木盘上前，他拿过铜杯，将酒一口饮尽。“枣集美酒，果然甘醇。”我闭上眼，听到他倒地的声音，我捂着嘴跑了出去，跑出了天牢，跑到一处无人之地，泪流满面。
我想不通，为什么龙将军致死效忠。
我想不通，为什么皇帝可以残忍至此。
我想不通，为什么那些宫人太监的眼神可以如此淡漠，似是在看宰杀的牛羊。
我的头忽然痛的厉害，我周身冒着虚汗，跌坐在地上，脑中翻来覆去是我不曾熟悉的画面，血，到处都是血。
好半天，终于缓过神来，坐了两刻钟才有了扶着墙走路的气力。
我赫然发现这便是立政殿拐弯的那条小路，所幸走了几次还记得，回到白虎殿后门的时候正好赶上用午膳的点，侍卫们换岗，我才得以偷偷钻进去。
我狂奔着跑到李琅的寝殿，打开门见到急切的他，扑进了他怀里，轻轻说，“龙将军死了，赐酒。”
李琅紧紧抱着我，有水珠砸在我脖颈里，滑落到衣服内不见去向。
至此，我以为这便会告一段落。
没想到，龙将军的死，只是皇帝毁掉龙家的一个开始。
第二日，龙将军的长子来领尸首，却被皇帝阻隔在宫门之外，足足跪了两个时辰，才有人将尸首归还送去。
第三日，龙将军的次子所担任的右散骑常侍一职被罢，贬为庶人。
第四日，皇帝找借口将龙家抄家，下旨若他在位一日，龙家子孙便不得在朝为官为臣。
当有奴才来将这些消息偷偷传给李琅的时候，我瞧见他多日阴霾的脸上终于露出喜色。他对我说，“看来父皇还是心慈人善，留了龙家子孙的性命。”
听见这话，我沉默了许久，皇帝若是再将龙家灭门，只怕半夜熟睡之时都会被冤魂吓醒，此生再不得安生。
第五日，皇帝传人口谕，解除了李琅的禁足之令，并说在晚上举行家宴。
这日我打一早起来就觉得右眼皮跳的厉害，心里不安生，讲给宫女听，她们只道是我近日劳累，没休息好。
屋子里点着炉子，倒也不觉得冷，对着铜镜端详自己的样子。这宫里的人是不是都老得很快呢？沾了些胭脂，想修饰妆容，却因心不在焉，一下子点在右脸上，离远了瞧，倒像是块胎记。这模样怎么这般眼熟呢？
“姑娘，奴婢们要帮您梳洗了，柳妃娘娘方才传话来，让您半个时辰后过去。”宫女向我禀报。
我点点头，随手抹去了脸上的胭脂，心里猛然一空。
换了一件藕荷色对襟儿勾银边儿的长袄，梳了个元宝髻，悬了猫眼儿耳珰，脖子上系了一条白狐围脖，又披上了件灰鼠裘，咧唇一笑，“这下子够暖和。”
“姑娘虽是生了好模子，穿什么都好看。可今日这宴会上圣上皇妃皆是在的，您这打扮可否是太素静了些？”
我摇摇头。素点好，可别惹人眼，要不然，保不齐下个死掉的就是我了。
“走吧，去柳妃那儿。”
入了柳妃的宫殿，见几位侧妃早恭候于此。隐约听见了阳儿的声音，看来他们都回来了。那么龙家之事李绚也应该知道了吧，他得知后，应该是开心坏了吧。
“几位妹妹都来了。今日皇帝下旨，让殿下将我们都带着，想必妹妹们也都知晓了。平日私下里，怎么闹怎么不懂规矩都无妨，可在皇帝的面前，若是出了半点差错，都得你们自己担待着。记住了吗？”柳妃着了正妃的宫装，严声警告。我望着她说话时呼出的哈气，下意识搓了搓手。
“是。”大家齐声声的回答，毫无半点新意。
各妃皆散去，梁侧妃还贼心不死的想找我的毛病，一摇三晃挡住我的路，斜着嘴角笑了笑，道：“皇上只说让殿下带着皇妃和侧妃去，不曾说带未入籍的妾，妹妹可还是要跟着？”
我一偏头，望向她身后，面色一白，双瞳睁大，指着她的背上，哆哆嗦嗦地说，“蛇，有蛇。”
她连忙抖着身子，吓的连声怪叫，让宫女将蛇抓下来。
她的声音被柳妃听去，又叫进殿里，好一顿训斥。
而我，恰巧借机离开。
宫女小声地说，“姑娘，没有蛇啊。”
我摆手摇头，解释道，“有的，不过有蛇，还有一只尾上带尖儿，壳上长刺的黑蝎子。”
说完这话，倒是将那小丫头吓了一跳，连忙回头去看，却没瞧见什么异常。“姑娘莫不是中了什么邪？要不要叫人来瞧瞧？”
“没事儿，大惊小怪什么。那蛇跟蝎子都爬进了柳妃宫里，古人曰：蛇蝎佳人矣。懂否？”我莞尔一笑，往我所居住的偏殿走去。
“蛇蝎佳人？爬进了柳妃娘娘的宫殿？姑娘，等等奴婢，到是在说什么？”她跑着跟上来，踩到地上的枯枝，发出“咯吱、咯吱”的响动。
回屋后，我让宫女帮着灌了个汤婆子，握在手里一下子驱散去了方才在外面的寒冷。这样的日子，最适合冒在屋子里，哪也不去，捧上一卷书，摆上一盘子点心，多惬意。可惜喽，在宫里，我到死也不会享受到这样的日子。
晚些时候，我们一行人随着太监去了举办宴会的园子，李琅先我们一步赶去了，说是皇帝有话问他。
来了这次的宴会，我才知道婚礼跟李琅的生宴根本不算什么，这才叫真正的奢华。碗是白玉的，筷子是象牙嵌银的，只是餐前点心便每桌子各二十样，虽然分量极小，但精致万分。
因在外面，每个桌位旁都点着炉子，也不会觉得冷。
“云儿，你来啦？好些日子没见你，可想死我了。”
看见三公主，我愣了一下，想起这是皇帝的家宴，顿时了然。对着李锦施了施礼。
“别跟我来这虚的，最近跟我皇兄相处的怎么样？又赏给你什么新鲜玩意儿了没有？冬日狩猎你也不说想着叫我，我成日闷在宫里，快憋死了。”她倒是不客气，坐在我身边就跟我聊了起来，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起身了。
我尴尬地笑笑，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的好。梁侧妃盯着我，眼睛里像是塞了一团火。她嫉妒什么啊，若是想跟我换位置，直说不就好了。
“皇上驾到！”
我望着那齐整整的队伍随着那一位黄衣加身的人，不禁苦笑。随着众人起身跪拜，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我这膝盖骨，不知道什么时候，软绵绵的了。
“都起来吧。今日朕心情大好，都是自家人，你们且随意，不醉不归！”他的声音比同龄人要苍老一些，离得太远，看不见容貌，即使离得近，他也不会让我瞧清楚吧。
各位皇子、王爷按照排行辈分依次坐在皇帝左侧。我在李琅右侧见到了个比他稍年长的男人，一身墨蓝色色宫装，面色凝重，这便是久久不曾露面的大皇子吧。
眼睛扫到李绚的时候，他举杯对我露出了个微笑，我刻意忽略掉了。
“开宴。”皇帝一摆手，便有宫人将早已准备好的菜食端上来。
“儿臣敬父皇一杯，恭祝父皇福寿安康。”是大皇子，我就不明白了，都这么大岁数了，还来这没用的作何？
可皇帝显然很吃这一套，亦端杯饮下，大呼爽快。
李锦捅了捅我，指着长方几上新端来的汤食，“你尝尝，桃花鱼，很好吃的。”
我低头望了一眼，那汤中鱼肉果然如同朵朵桃花绽于湖上，用勺子舀着尝了一口，汤清味鲜，很是美味。
“怎么样，不错吧？还有那贵妃鸡你也尝尝，估计你平时在殿中也没人给你做的。”李锦说这话时倒是有些同情我。
